2018-05-07

奇跡

05/07 暫記


還蠻喜歡這部片子的,這部片子裡許多演員都是是枝裕和的片子常見的「固定班底」,我很喜歡這些演員(樹木希林、夏川結衣、阿部寬、橋爪功等等)演的電影,欣賞他們演戲很舒服。是枝裕和不斷地和這些他喜愛的班底合作,讓差不多的班底演著不同的人生小品散文。
這讓我聯想到大江健三郎,他將自己日常生活中身邊的人物化成小說裡的角色,讓同樣的角色演著一部部不同故事的小說,比較不同的是大江健三郎的小說雖各自獨立卻可組成一個龐大的敘事樹。是枝裕和導演的每部電影的故事雖無敘事上的角色關聯,但是對我來說由這些演員不斷演出不同的故事也有同樣的趣味。

不知是枝裕和是否有意無意在這片中復刻了他2004年的《Nobody knows - 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一片的一些元素(我猜他本人應該很喜歡這部):


小朋友在自動販賣機尋找是否有他人掉落的零錢可撿、飛機在頭頂高空飛過的畫面、電車從近處劃個弧線向右上角緩緩駛出構圖、福本佑(航一的同學,搬了好幾次家)牽著妹妹回家的背影,他們的父親示意他們回家後自己則走近一旁的小鋼珠店)等等,飾演福本佑的林凌雅在此片中的氣質亦有幾分當年的柳樂優彌的神韻。

故事的高潮在幾個孩子們(他們各有自己的煩惱與抱負)相信一則據說能實現夢想的傳說而開始籌劃並展開的一段旅程。

「只要在九州新幹線通車那天,看見從博多南下的『櫻花號』和鹿兒島北上的『燕子號』第一次交錯的瞬間,並許下願望,奇蹟就會出現!」

七位小朋友們經歷一些小曲折後終於來到一個適合觀看奇蹟時刻發生(兩台新幹線急速交會而過)的山坡處(這過程可以算是部公路電影,或者說鐵路電影),在兩車交會那刻、小朋友們將各自大聲喊出各自的願望之前的那一些靜音的閃回、蒙太奇拼接畫面真是神來一筆,除了這些影像本身的符號象徵意義外,它們的片刻寂靜恰到好處地與之後的眾小朋友吶喊聲形成強烈的對比,彷彿正是內心積鬱、思考多時後最後的發出的決心。而這些喊出的願望也蠻有寓意的,有的小朋友(包括主角兄弟倆)喊的願望與原來計畫的、寫在許願旗幟上的不同,譬如航一不希望自己的火山爆發願望帶來別人的災禍而放棄了私心,福本佑放棄了小幸老師而改許願希望爸爸不要再沈迷於打小鋼珠等,經過這段冒險旅程(這個他們向家長謊稱去參加的「讀書會」),他們成熟了,他們變得會為家人及他人著想,如果有必要會犧牲自己的願望。吶喊願望這片刻尤其令人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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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了是枝裕和的《奇跡》不久後接著讀了阿巴斯的《櫻桃的滋味 — 阿巴斯談電影》,覺得有趣,雖然兩者並無直接關係,不過書中阿巴斯對於沒有經驗的業餘演員的喜愛(在〈第三天〉一章裡有許多敘述),並不給這些業餘演員固定的劇本,而只是給予綱要而僅對演員口述對白或讓演員自行發展自己的對白。這點與是枝裕和非常相似。當然不是只喜愛業餘演員,他們也會用專業演員,是枝裕和甚至還有自己喜愛的資深演員班底,只是資深演員與業餘演員的表演方式有所不同,對阿巴斯來說是要這些業餘演員做自己,只要這些演員終於自己的感覺就能達到阿巴斯所要的效果 。他說 “在理想的世界裡,專業和外行演員兩者都能奉獻出令人信服的表演,但他們以全然不同的方式處理他們的任務。演員最好要麼絕對清楚關於這門技藝的一切並總是努力提高技巧,要麼乾脆一無所知⋯⋯職業演員一到片場,他立刻就能成為別人,他的工作不再是做自己。他離真正的自我越遠,離正在演的角色就越近。一站到攝影機前。關於技術設備和圍繞著他的複雜流程,他都已知曉應該了解的一切⋯⋯而非職業演員以一種無意識的方式處理工作。透過成為他自己,只需要把真實的自我帶到片場,他就完成了被要求的事。”

專業演員必須假裝某些事情為真,這導演與演員都深知。而對於業餘演員,有時阿巴斯會刻意讓他們對虛構的事件信以為真,以欺騙來得到這些演員的真實反應。是枝裕和在自己的《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中亦曾談論到關於阿巴斯的方式,他比較不喜歡使用這種方式,我覺得也因此是枝裕和在決定選用業餘演員時,尤其是兒童演員的選角時就格外注意尋找氣質與劇中角色接近一致的演員,甚至為自己想拍的演員修改劇本,飾演《奇跡》的前田兄弟就是後者。是枝裕和與阿巴斯還有些不同處,譬如阿巴斯是屬於那種強調藝術必須與政治完全分離的貫徹者,而是枝裕和倒是不避諱在各種場合甚至電影中表現出他的社會批評與立場(但在電影中並不對角色做任何道德批判),我覺得可能有大部分原因在於兩位導演所處的審查制度、文化氛圍,以及政治環境非常不同。


阿巴斯的《櫻桃的滋味 — 阿巴斯談電影》以第三人稱紀錄七天的阿巴斯工作坊為軸線,穿插阿巴斯本身談論電影與藝術等的自述,談及電影,談及藝術、攝影甚至是詩,雖並非完全認同裡面的所有觀點,但大多數都令我點頭如搗蒜。你知道的,妙筆能生花。在這裡摘錄一兩段。

“我意識到我們所有人出生時都是完整的人,也就是從那時起—— 因為社會要求我們不要做自己——才開始有了缺陷。我們出生時自然天成,接著幾十年後死去時卻成了不自然的存在。如同某人曾說的,我們並非生而為蟲,再變成蝴蝶。我們出生時是蝴蝶,之後變成了蟲。”

“藝術創作的間接目標是深深地回歸到童年的遊戲中,那是真正的樂趣所在。孩子一旦發現自己想要追求某種超越遊戲本身的純粹愉悅的東西、一旦他變得有競爭性,遊戲就結束了。最好的情況是,投入藝術像是孩童般的過程,在其潛意識因素越來越強,最終淹沒了意識。對於藝術家而言,重新連接年幼時的動力不是一個選項,而是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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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在《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一書中提到《奇跡》這部電影的緣起,當初是由 JR九州主動詢問是枝裕和是否對以九州新幹線全線開通為主題的企劃案有興趣,本來顧忌地方贊助可能限制會很多,不過後來他聽到九州JR願全力支持且可盡情拍電車,又想拍一部與《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不一樣的兒童電影,於是就接下了。
現在回頭看來,我覺得這部電影拍得很成功,如果不知道這段故事的話,應該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先有限制主題才編寫劇本的電影,更不會懷疑這部片子有JR九州的置入性行銷(即使現在觀眾知道了這個典故再重看仍應然看不太出來,因為這電影本身就是一部公路、鐵道電影,鐵道本來就是主角之一)。我想主要是「看見新幹線交會會發生奇蹟」的這個點子實在是太厲害太真實了,我的意思是,這種傳說是非常有說服力的,所謂有說服力,若是小孩告訴沒看過電影的家長這則傳說,家長會認為是小學裡流傳的,而不是從電影上看來的。

電影結尾一如是枝裕和喜愛的「還來不及就戛然而止」處理手法,兩兄弟的家庭最後能不能團聚在一起無關電影的旨趣,由觀眾自行想像。不過由兩造大人在電影中毫無互動並已漸漸習慣各自的生活圈,以及倆兄弟最後許的願望來看,他們似乎已經變得能接受現實而不再強求離異的父母復合。


重看《奇跡》這部片子後,有些第一次觀看並沒有細細品味到的層次慢慢發酵,其實在小朋友們吶喊願望的激情之後讓人覺得有點淡淡的哀愁與失落,冒險之後他們終究會回到原來的生活,但伴隨這次旅程得到的成長,似乎在不知覺中一些東西失去了,而且永遠不會回來。


很喜歡這部片子的插入曲與配樂,插入曲也同時收入在團團轉樂團的精選輯 “Tower of Music Lover 2”
插入曲除了〈奇蹟〉以外,也很喜歡〈最終列車〉,搭配電影角色們搭乘電車的節奏非常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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