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費電的)俗艷的光束,不如內斂沉靜地安坐在幽暗一角來得莊嚴。
這是在下對於近幾個月大屯山西方,淡水千手觀音徹夜照向夜空的光束有感。也許別人有不同的價值觀與審美觀,但我仍是想紀錄下來,讓未來的人們知道他們曾經可能擁有什麼又可能已失去了什麼,又是如何的造成了這一切,自行判斷得失。
高功率投射燈
瑞氣萬丈高
緣道廟千手觀音
令星光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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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閱讀TASCHEN 那本梵谷時,有一章節提到了梵谷夜間的創作,也就是使他創造了外光派Plein-air繪畫的楔子,夜間咖啡館(露天咖啡館)- The Café Terrace on the Place du Forum ,在視野的近處,門外牆上一盞非常亮的煤氣燈照亮了整個廣場,人工光源破壞了氣氛,缺乏浪漫,將整個遮陽蓬與坐在咖啡座的客人都照得成一片橘黃色,在如此強光照耀中你無從辨識出任何細節。而比咖啡館稍遠的地方,廣場延伸向陰翳,那裡的建築卻停留在幽暗的靜謐中,其上有深藍色的夜空,星星於其中朦朧閃耀彷彿伸手即可觸及。梵谷曾於信中談及這幅沒有黑色的星夜。
這本著作對此畫的詮釋較為深入且有獨特的見解,除在表面令人愉悅的顏色配置下此畫也表現了當時的社會所處的狀態,作者闡述,喧譁的黃色與沉靜的藍形成強烈的對比,梵谷的這幅畫可以視為1880年代那時工業技術快速發展下的新與舊的並置,體現了當時存在於巴黎的兩種爭執中的觀點,關於要用什麼樣的紀念物來榮耀即將到來的1889年世界博覽會與法國大革命一世紀,那時有兩種競爭的建築提議,都與塔有關,其中最後勝出的是艾菲爾鐵塔,象徵人類將會要觸及星星的壯志豪語(一片被工業發展沖昏了頭的樂觀)。
而另一個落選的,也是狂傲的企劃,由Jules Bourdais設計,它打算造一個太陽塔,「把夜晚變成白天」三百六十度照亮整個巴黎都會夜晚,並用中繼的鏡子照亮遙遠的市郊,涵蓋方圓八十公里的範圍。(是的,一度曾有可能,在1889年後在巴黎出生的人將不知何為黑夜星空)
事實上,我們知道星星對於梵谷來說,具有夢幻般的神聖,是人死後才能到達的地方,過往的人們繼續於其上創作中,梵谷曾如此想像星星 。
這幅畫交織著夢想與現實,坐在強烈的人工光源下的咖啡桌前的人們將不可能看到其身後頭頂的星夜。
稍後,1890年梵谷在聖雷米創作了沒有煤氣燈干擾下的不朽名作〈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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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得陰翳之美的人才懂得如何用光。
「幽玄」自老莊思想、佛法傳入日本後發展成為日本中世韻文歌道的藝術精神,乃至演化成日本特有的美學思想實在是很獨特的事。據在下粗略的爬梳,在自唐宋以降的歷代詩話,未見有將「幽玄」列為一格的,歷代詩話中比較接近美學價值的評論概念,大概就是所謂「詩品」,列舉個人僅知的,如唐.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裡林林總總條列了詩品有二十四種:雄渾、沖淡、纖穠、沉著、高古、典雅、洗煉、勁健、綺麗、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縝密、疎野、清奇、委曲、實境、悲慨、形容、超詣、飄逸、曠達、流動。
另外,來到宋.顏羽的《滄浪詩話》稱詩之品有九:高、古、深、遠、長、雄渾、飄逸、悲壯、淒婉。
而元.楊戴《詩法家數》則寫到:詩之為體有六曰雄渾曰悲壯曰平淡曰蒼古曰沉著痛快曰優游不迫。
以上,均未見有「幽玄」一詞,足見「幽玄」用在審美、美學上,應可說是日本特有的審美意識。
大西克禮在《幽玄》一書中一開始仍與他談論物哀時一般,從日本的古籍文獻中考證「幽玄」一詞在和歌與能劇論述中被提出的場合以及引用的詩句,譬如除精神的價值論以外,幽玄曾被視為是一種形式(類似詩體)。不過個人覺得大西克禮在前七章中考掘出的例子有些瑣碎,過去各詩家的藝評多泛泛之語的印象批評可能是一個因素(唐宋詩論亦同),導致從諸例來看幽玄一詞本身的定義就飄移不定。所以讀者其實不太容易看出這些例子有很清楚的演進脈絡可尋。
譬如,第三章論日本中世歌學中的幽玄,大西克禮開頭舉了俊成的歌論,不過其中「月是往日月,春是昔年春,人如常,景物非」、「淺山掬水,濁水難飲,亦無言,就此傷離別」或是「晚秋雨後倍寂寥,昆陽蘆庵思京城」等俊成認為具幽玄之體的,在筆者看來似仍與我們現在所說的幽玄有段距離,因為它們都非常直白的描述了情感,但俊成卻評「倍寂寥」與「思故鄉」為入幽玄之境。不過另一方面,俊成亦將「白浪破石磯,遠目花散里」以及「清晨出海難波灘,鳥鳴高歌高津宮」這兩句僅描述自然而不描述感受的詩句評為幽玄(這比較接近今日的認知的幽隱),兩種個人認為特性位於兩極的詩句皆被評為幽玄,使筆者認為此時說的幽玄可能僅是一種修辭、敘事技巧。
作者接著又提到鴨長明的論述:「終歸,是言語無法表現的餘情,餘情中的隱藏景色。只要深執於心,且用詞極艷,便自然獲得幽玄……」,這裡似乎呼應了個人的猜想,幽玄此時指稱一種隱而不宣或難以解釋的心情或情感,以及為達到此目的的修辭方式。這裡鴨長明所說的用詞極艷,恐是指用繁複的意象或奇險的修辭。
而第四章似乎也出現同樣的矛盾,大西克禮認為正徹說的幽玄即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趣味,不過書中引用正徹舉的例子有些又似乎抒情的露骨(就個人感受),譬如正徹舉例和歌「朦朧黃昏見戀人,明月光下憶彼容」並說這就是幽玄的柔情所在,反而他認為只是氣勢強盛之歌卻不是幽玄體的「風吹岸、松籟響,月光寂,老鶴一聲鳴」(藤原家隆)卻是對情感隱而未宣,個人認為比較接近幽隱。
然則正徹對前者的闡釋「月光被薄雲遮蔽,花草被晚霞籠罩,此情此景,心與詞都難以表達」卻已經有了我們今日所說的幽玄的味道,一種氤氳氛圍,因為作者沒有引用全詩,所以讀者不太容易看出正徹如何從朦朧黃昏見戀人之句得到他後來的詮釋與評論,正徹接著說的「這就是幽玄的柔情所在」令個人認為其幽玄仍比較似我們所說的婉約或幽隱,且是屬於個人私情的隱晦,而非對自然的體悟。實際上,一直到第七章所談論到的幽玄,個人覺得仍與我們今日所認知或感應的幽玄有段不小的落差。(以上,僅能說是對於書中範例的個人鄙陋的印象,畢竟個人對日本歌論完全是門外漢。)
倒是大西克禮在最末章第八章〈幽玄概念的美學分析〉裡總結了七種幽玄意義,就頗為符合今日對此一詞彙、審美觀的普遍認知(至少個人認為是),也許讀者先讀這章再從頭讀說不定比較容易掌握本書節奏、旨趣。
在這章他歸納出幽玄在美學上的七種意義:
1.幽玄是某種形態的掩藏或遮蔽,亦即不顯露、不明確……。
2.微暗、朦朧、薄明。
3.一般的幽玄概念中含有伴隨著微暗、隱蔽的寂靜。
4.深遠。這種深遠感不單是時間上的、空間上的距離,還帶有一種特殊的精神性意涵,所以有時幽玄會有深刻難解的思想(如「佛法幽玄」)。
5.充實相。不單是隱藏的、微暗的、難解的,其中還藏有集聚了無限大之物凝結後的inhaltsschwer 的充實相。(「詞少而心深」,藤原為家之語)
如果以個人的理解,大西克禮這條要表達的,可以簡單解釋為修辭的「凝練」。
6.神秘性或超自然性。作為宗教或哲學概念下必然具有的一層意義。這種神秘的、形而上學的幽玄,被感受為美學意識。
7.不合邏輯的,不可言說的。
但以上七種意義從前面幾章的文獻中比較容易看得出相關的,個人認為只有1,5與7,從其他的意義看來,私以為今日的幽玄比大西克禮在前面幾章論述的日本中世歌學所談論的幽玄範疇要廣及深,且從偏重於修辭與「有心」(有意旨的)與個人情感上的,轉為更重視精神層次與對自然宇宙的直觀、感悟。相較於古典的藝能論述,它已經昇華為一種世界觀、生活趣味與美感價值觀。
最後,大克西禮總結認為幽玄衍伸自「崇高」。
“「崇高」的基本概念,從美學價值體驗來解釋的話,它含有「幽暗性」。在我看來,自然感的美學根據,便是將「存在」本身的想法的象徵,投射到整個美感體驗的一種有如「陰翳」的東西……一種沉潛的純脆靜觀,或是徹底達到「止觀」境地,此時,自然與精神,或者說對象與我,合二為一,在剎那顯露出「存在」本身全部……”
雖然「崇高」與「幽暗」的關係,大西克禮在此並沒有詳細的闡釋,所以總覺得這段跳躍的有些快。
不過大克西禮描述的狀態很接近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讚裡的趣味,谷崎潤一郎在他書中曾描述的處於傳統和式家屋內偶然感受到的那種時間幽遠如凝止的狀態,或是在幽暗中閃爍的燭火或蒔繪,也是我很喜歡的「幽玄」的一面。
如果用我自己的說法,就是從自然感延伸到宇宙感,從自然中體驗到了自身在宇宙中的孤獨,一種存在,但此存在處在(現身於)一種朦朧、未明的時刻,一種出神的時刻。
這是在下對於近幾個月大屯山西方,三芝千手觀音徹夜照向夜空的光束有感。也許別人有不同的價值觀與審美觀,但我仍是想紀錄下來,讓未來的人們知道他們曾經可能擁有什麼又可能已失去了什麼,又是如何的造成了這一切,自行判斷得失。
ps.
朋友提供的千手觀音的光束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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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山的自然生態與暗空同時在快速消失中,個人近年來於雞南山漫步(自然生態園區已越來越運動公園化)與陽明山觀星(岌岌可危)深刻體認到。
個人認為過度除草的雞南山自然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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