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6

散記:《茶與美》、《看不見的設計》、《侘寂》等等


《茶與美》

個人很推薦日本民藝之父柳宗悅於1941年出的這本書,即使在今日其內容也是不乏話題性,尤其對茶道的某種發展與樂燒的極具表現的創作方式強烈批評,種種爭議。篇篇精彩,一直在挑戰讀者的審美思想,雖然裡面有些觀點個人並不認同,但也有許多是我讚同的,無論你贊同與否這本書都能讓你重新審視自我,對許多事物包括審美態度的再深入思考。

柳宗悅提倡無為與自然的精神,匿名性的無心的大眾作品、民藝,而認為展現出個性、強調個人的創作與表現等類藝術為次等,從他批評光悅的不二就大致可以看出他認為的美應該要能從直觀來把握,用直觀來感應、體悟,作品應具備自然的美與「澀味」,柳宗理、深澤直人無印良品等大致上部份呼應了這樣的匿名性的工藝精神,但在設計觀點上卻似乎不太相同。



譬如柳宗悅他否定「造作」的美,就個人的理解,他說的造作似乎涵蓋了一切人為的設計,這看法個人覺得有些極端,在我看來柳宗悅對美的要求相當於反設計與反對任何個人利用(廣義的)修辭手段賦予作品有任何自然以外的意旨與審美趣味,他對審美的道德精神地位的要求似乎在五感以上,可是,個人認為任何的修辭方式所傳達的趣味也同樣都能昇華為精神性的,僅管手段是刻意為之的,傳達訊息而刻意的修辭手段與沒有內涵卻裝模作樣故弄玄虛應該要區分出來。

而他的民藝論讚揚遵從「型」的不自由(如同創作依據格律),認為如此容易得到「安全」作品,不會被自由困擾的講法,這也是個人不認同的部份。典範、型是會改變的,而改變來自能夠打破現狀的個人的自由創造力。

說到柳宗悅提倡的聚集工藝家們在一起工作並大量製造的生活器物,且作品極具匿名性的當代試煉場,我想到無印良品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只不過並不是柳宗悅所提暢的非設計的無心之作,反而是聚集了許多設計巧思,但這些設計是內歛的讓人若不注意便會忽略,但偶爾發現會讚嘆設計者的貼心與見解。無心或有心究竟孰優孰列,這點是很有意思的可以深思的題目(目前個人覺得各有優點,且是不同的東西,但私以為無心要產生名物其實困難許多)。

在無印良品可以買到出自知名設計師的作品(與柳宗理在食器創作上可算是齊名),譬如白瓷系列,便是已故設計師森正洋及其白山陶器的作品,森正洋以他的G型醬油壺(書封照片)奪得1960日本第一屆Good design 獎一舉成名,另外平茶碗也是知名之作,本是被用來在夏天喝抹茶的大開口淺碗後來因他設計而被現代人廣泛用來當作飯碗及盛裝餅乾等其它食物,正合他的設計理念之一,不要限制產品的使用範圍,但另一方面正是由於他的設計引領了器物的新的使用方式。
我想到柳宗悅讚譽有加的,認為無人出其右的大名物高麗茶碗,當初反而原是飯碗,後來才被茶人拿來當作茶碗兩者有趣地相似。
初次接觸到森正洋/白山陶器的東西是去一個陳列日式器物的藝廊去聽課時看到的,G型醬油壺,以及這只外觀是純白素面,而刻以把紋路(簡單橫條)設計在裡面的茶碗。後來在無印良品看到時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很喜歡當下就買了。



《看不見的設計》

《看不見的設計》有些理念與《茶與美》相同。包括「無心」、「轉用」等等,作者是日本知名庭園設計師,早期曾當過住持,所以作品中常融入禪思。他主張不彰顯自我的存在的設計:「即使是經過縝密計算的設計,也不能讓訪客感受到箇中算計,看不見的設計讓訪客無條件地體認美感,感受到空間的舒適……… 日本庭園的每一項構成要素都不能彰顯自我的存在,這點是很重要的。」

「雖說無心,並非毫無設計,而是具有踏實的基本設計,並牢記在腦海中,但打造庭園時不會受到設計的拘束,自然地打造庭園。」

作者這種「無心」、「不造作」應該很好地解釋了柳宗悅所說「無心」、「無意識」(無自我意識)的創作,因為兩者同樣都提出禪宗「無事」的解釋。

因為日本庭園或枯山水都是在表現自然,所以不讓訪客察覺其中的設計而是感到理所當然「本來就在那裡」似乎是必需要的要素。這點和其他生活上器物或工業設計等其他領域的使用環境有所不同,所以在其他領域有些特別具有創作者風格,或刻意強調的設計、創意,大方的展現有意而為的企圖,與無心的創作孰優孰劣其實很難比較 。

(在柳宗悅的《茶與美》一書中,就茶碗而言柳宗悅獨厚井戶而不喜樂燒,就是主張「無心」為王道,但他後來也討論近代「思考者」的器物,如何才能使器物顯得健康、要求的是什麼樣的社會制度、製作的道德基礎是什麼等云云……,諸如此類道德主張若放在現今的美學來看反而正是要抵抗的舊思。無論如何,顯然這並非是他一直主張的直觀的審美觀。這點矛盾如何調合柳宗悅在他的書中並沒有說明。另一個矛盾是他主張的「無用之用」與他說的健康與道德的器物或者蒐藏必須要有社會意義明顯衝突。)

回到木升野俊明的《看不見的設計》一書,他提到日本與歐洲藝術的一點差異也頗有意思。

因為無法保留,所以美,日式的美學是順應自然的無常,藝術與日常生活習俗常表現出季節的變化,歐洲的藝術則意欲保持永恆,所有壁畫、裝飾都不變動旨在不隨時間變化。

作者說:「變化才是真理」是禪意也是日本美學與歐洲的主要不同處。

「與自然共生」而不是改變自然;建築連結內外,家屋空間與自然的界限模糊;空間能夠培育人格;創造庭院的聲音或表現出風的“穿透感”……本書還提出許多值得思索的觀點。

另外,作者提到禪庭設計時常會運用到「轉用」乃是日本傳統之一:「不以物品原貌加以取決,而是重新視為其他物品」,並以千利休與自己的作品等為例,這點也跟柳宗悅所謂的「使用者」旨趣相同。
如此說來,杜象於1917年把尿斗當噴泉的現成物藝術,對日本美學家來說大概覺得有點累格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笑)。


《侘寂》

大西克禮的日本美學的考掘經典中譯本終於出完三部曲《物哀》、《幽玄》、《侘寂》的最後一本,個人比較喜歡裡面他引用的一些日本傳統文化文學(東方文化)的例子,譬如〈侘茶與佛心〉中關於利休的軼事逸聞,或者在討論第二層涵義「宿、古、老」討論的俳諧的「生」之體驗及伯牙馴琴的故事(應可算柳宗悅所謂的真正的「使用者」)。相較之下作者用創作當時的西洋文藝理論譬如否定的美學或觀念學現象學等來比喻論述,個人覺得都不若前者引人入勝。

但本書雖然很大的程度定義了這三個重要的日本美學辭彙以及來源,卻非是教人如何去欣賞與體會的書。要能體會這些,還是直接接觸日本文學、傳統文化,慢慢體悟那種生命情調,譬如谷崎潤一郎的幽玄之作《陰翳禮讚》去日本混入人群之中享受賞櫻,體驗從源氏物語以來的物哀之濫觴與風雅,從與茶相關的文化器物、俳句乃至日本現代的設計,都經常可見侘寂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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